廖承志奮力游到岸邊后，和親戚一起在濕漉漉的人群中找兒子?！翱匆娢覂鹤記]?這個說沒看見，那個說沒看見。”

來回找了幾圈，他的心涼了。他殘存著一絲希望趕回村里，到祖廟燒香，“祖宗保佑他，保佑把他救上來?！?

4月21日，廣西桂林秀峰區(qū)敦睦村村民私自組織在桃花江練習(xí)劃龍舟，2艘龍舟于13時40分側(cè)翻，約60人落水，共17人遇難。

4月21日下午，廣西桂林的桃花江上一艘18米長的龍舟逆流而上。13時30分左右，龍舟發(fā)生側(cè)翻，舟上的人全部落入水中。

掙扎間，另一艘龍舟從旁靠近，試圖營救。但很快，救援龍舟也發(fā)生側(cè)翻。一名目擊者對媒體稱，“水里的人求生欲太強，把過來的那只龍舟也趴翻了?！?

“十年一大扒，五年一小扒”，劃龍舟，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沿襲千年的傳統(tǒng)，今年遭遇了意外。

據(jù)官方通報，事故系桂林市秀峰區(qū)敦睦村村民私自操舟練習(xí)所致，事前曾向當?shù)卣畧髠?，但未獲批準。

據(jù)統(tǒng)計，兩艘龍舟上共約60人落水。截至當晚22時30分許救援工作結(jié)束時，落水人員已全部找到，其中17人遇難。

這個恪守傳統(tǒng)，迄今女性不得進村廟的江邊小村，被悲傷的氣息籠罩。

十年一遇“大扒”盛會

4月21日上午10點半左右，62歲的敦睦村村民廖承志(化名)從家中出發(fā)了。

他特意穿上彰顯身份的藍色緞面套裝，繡有白色紋飾。之所以盛裝打扮，是因為今天有件十年一遇的大事——扒龍舟。

劃龍舟，桂林俗稱“扒龍舟”，2010年被列為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在當?shù)?，龍舟素來“十年一大扒，五年一小扒”，且逢戊必扒。今年是農(nóng)歷戊戌年，恰屬“十年一大扒”的年份。

從1988年開始，廖承志每10年都會參加“大扒”的盛會。算上這次，一共參加過4次。

按照老規(guī)矩，龍舟出發(fā)前，廖承志和上百個村民一起到廟里給老祖宗磕了三個頭，上了香，把龍頭請上龍船。緊接著，龍船被村民們抬到桃花江邊的碼頭。

桃花江亦稱陽江，是漓江的一條支流，沿江村落眾多。村與村之間世代交好，互稱兄弟。每逢“大扒”盛會，兄弟村會互相“進貢”──到對方村廟燒香磕頭，贈送禮物。敦睦村規(guī)模較大，上游幾個村子都要喊他們一聲“大哥”。

敦睦村此次扒龍舟的目的地就是上游的兄弟村于家莊。今年春節(jié)后，于家莊曾來敦睦村進貢，兩村村民舉行了盛大聚餐，“擺了三四十桌，雞鴨肉很豐盛?！?

參加扒龍舟的村民穿著村里統(tǒng)一配發(fā)的藏藍色T恤衫和短褲，只有地位較高的“頭人”和廖承志這樣的龍舟管理者可以穿錦緞傳統(tǒng)服飾。

江邊停了一只龍船，兩只賽船。賽船較小，長約18米，穿著藏藍色T恤衫和短褲年輕人多上了賽船。龍船相對較大，長約30米，船上氣派十足。有一人專司敲鼓，兩人專司嗩吶，還有兩三個“頭人”家的小孩子揮舞龍旗助興。

4月21日天氣晴朗，水流和緩。桃花江兩岸低矮的山映在水中，綠色的影子上是粼粼波光。

龍舟出發(fā)了。

搜救現(xiàn)場。

通航船閘被封，賽船強行沖壩

逆流而上，敦睦村的村民們最先到達獅子巖村。

獅子巖村也是兄弟村，全村姓李。聽聞大哥村扒龍舟，村民們早已擠在村邊碼頭守候。龍舟上的鑼鼓一響，大家一起向大哥們拱手作揖，還噼里啪啦地放起鞭炮。敦睦村村民在龍舟上拱手回禮，龍船還在江心轉(zhuǎn)了幾圈，俗稱“打太極頭”。

三只船隨后?？吭讵{子巖村碼頭。29名村民跳上船，替換大哥們休息。

“好高興的，10年才玩一次?！豹{子巖村的李東才也上了船。他告訴記者，他們村沒有龍船，每次都是大哥村扒龍舟經(jīng)過時一起玩?！懊看沃辽僖鎯蓚€月，從‘三月三’一直玩到端午節(jié)?！?

敦睦村、獅子巖村的村民劃著龍舟繼續(xù)前行，先后經(jīng)過巫山腳村、魯家村。此時已近下午1點，船隊劃行了兩個多小時。

魯家村水域有一道橡膠水壩，當時為了解決桃花江的通航難題。

桃花江進入秀峰區(qū)后，河道形成一個大“S”形、兩個小“S”形。為抬升水位實現(xiàn)通航，工程設(shè)計者在江上修建了船閘樞紐。每座樞紐都有橡膠壩和通航船閘。

據(jù)多位村民回憶，4月21日，魯家村的橡膠壩充氣未滿，壩的上下兩側(cè)水位約有七八十公分的落差，像一道“樓梯”。

大龍船上的村民熊國明(化名)說，大船試圖率先沖過這道“樓梯”，“沒想到直直地沖了上去，又直直地退了下來?！?

小賽船跟著沖壩，船身過去了三分之二，但還是被水流沖了回來，“船身打橫了”。

沖壩未遂后，三條船船身轉(zhuǎn)向，駛向橡膠壩旁邊的通航船閘。閘道約七八米寬，三四米高，原本盡可通行。沒想到，閘道進口的門開著，出口的門關(guān)著，船駛不過去。

船上的人開始打電話聯(lián)系開閘之事。在熊國明印象中，村民們等了約半小時，還是沒人來開閘。

小船上的年輕人們按捺不住了，駛出閘道再次沖壩。

救援人員連夜搜救。

卷入漩渦，游出來又被卷了回去

李東才也在小賽船上。再度沖壩時，他所在的賽船第一個沖上去。沖過橡膠壩三分之二時，一股水流將船打得橫了過來，翻倒在水中。船上的村民全部落水。

“村民們在江邊長大，劃船的人全部是水性好的?！豹{子巖村副村長告訴剝洋蔥，那天江水不算大，翻船處距離江邊不到30米，按理說不會有太大危險。

但落水后的李東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卷入了漩渦，“游出來又被卷回去，游出來又被卷回去?！?他拼盡全力向著順流的方向游了幾十秒，“反而還往后走了?！?

一名參與救援的藍天救援隊隊員告訴記者，翻船處是一處“滾水壩”，落差雖然不大，但水從高處流下時會形成漩渦。落水者一旦被漩渦吸住，便很難掙脫。

李東才在漩渦里掙扎了一陣，眼看要被江水吞噬。他急中生智改向側(cè)方游，竟然掙脫了漩渦，幾分鐘后抵達江邊。“我是幸存者?！崩顤|才說。

眼見一艘船翻，另一艘賽船沖過去救援時也被水流打翻。通航船閘內(nèi)的大龍船聞訊退出，趕到近前救援。

不少落水者爬上大龍船，船上的人越來越多。熊國明眼看著船體越來越低，大龍船也即將沉沒。為了保護老人、孩子，剛剛爬上船的人紛紛跳入水中。

熊國明記得，當時水中一片混亂。江里江邊，到處是喊叫，“救人啦，出事啦!”沒多久，就有落水村民的遺體浮了上來。

據(jù)桂林市政府通報，本次龍舟側(cè)翻事故共有約60人落水。截至當晚19時20分，40人獲救，5人送醫(yī)救治，已脫離生命危險。事后統(tǒng)計，落水者中共17人遇難。

▲敦睦村村口。

逝去的人再沒機會唱《收兵歌》了

事發(fā)那天，廖承志和兒子都去扒龍舟了。他在大船，兒子在小船。

他奮力游到岸邊后，就和親戚一起在濕漉漉的人群中找兒子?！翱匆娢覂鹤記]?這個說沒看見，那個說沒看見?！?

來回找了幾圈，廖承志的心涼了。他殘存著一絲希望趕回村里，到祖廟燒香，“祖宗保佑他，保佑把他救上來。”

下午五六點，救援隊伍發(fā)現(xiàn)了廖承志兒子的遺體。

“我和我老婆一夜沒睡，哭的傷心?！绷纬兄菊f，兒子有兩個孩子，大的2歲10個月，剛上幼兒園;小的預(yù)產(chǎn)期是5月3日，成了遺腹子。

最年輕的遇難者年僅20歲，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大學(xué)生。農(nóng)歷三月初三是廣西特有的民歌節(jié)，放假五天。意外發(fā)生時，是假期的倒數(shù)第二天。

古時這個日子，少數(shù)民族的青年男女匯聚江邊，暢飲歡歌。這名大學(xué)生的生命，也永遠終結(jié)在這個美好的節(jié)日里，留駐在美麗的桃花江邊。

事故發(fā)生后，秀峰區(qū)政府正在安撫村民。記者了解到，秀峰區(qū)政府提出給予每位遇難者家屬撫恤金5萬元，希望家屬盡快將遺體火化安葬。

意外發(fā)生的第二天，敦睦村村民聚集到祖廟，廟門口的兩尊大石獅子仍身披紅綢。廟墻上懸掛著村民參加歷屆桂林市龍舟大賽的紅色錦旗，最好的成績是全市第五名。村里特意將參與這次比賽的村民名單一一列出，謄寫在紅紙上。

一場微雨過后，有人在桃花江邊燒紙。

敦睦村有世代相傳的龍舟歌。每次扒龍舟，村民們從《鬧兵歌》唱起，唱到《出山歌》《拉船歌》，“吔兒呀哈，哦喉耶兒，哦吔嘿呀!”

但那些逝去的人再沒機會唱響《收兵歌》了：“早去，夜回，耶呀哦哦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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