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根據(jù)媽媽的回憶，整理出自2014年以來在一家保健品公司的購買清單。

-堆積的保健品，也堆積了家人的一堆怨氣。

“你現(xiàn)在就是把我罵死，打死，讓我去跳海，我也沒有辦法！”89歲的趙瑜（均為化名，下同）朝著兒女大吼。

“那你以后就不要去（聽課）了嘛！”兒子周康聲調(diào)也提高了。

“買都買了，我有什么辦法？人家一對夫妻，一下子買11套，好幾萬塊錢，比我多多了！”趙瑜看起來很激動。

在廈門海邊的一間套房里，因為買保健品，趙瑜和兒女爭執(zhí)起來，鬧得有點不愉快。女兒趙寧說，十多年來，媽媽買保健品花了上百萬元，光是贈品就堆滿了房間的各個角落。近兩年，僅他們“要”回來的錢，就有三四十萬元。

“人家買那么多，我至少也要買一套”

趙瑜是一名退休教師，已經(jīng)深陷保健品營銷陷阱十多年。趙寧說，保守估計，媽媽花出去的錢已經(jīng)上百萬元，而且，錢花出去了，產(chǎn)品還沒拿回來，光是對方贈送的各種儀器和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堆得家里都放不下了。

老人是多家保健品公司爭搶的對象

“我跟你講，（保健品公司）就是這個宣傳很厲害！”趙瑜雖年事已高，但耳聰目明，說話聲音洪亮。她說，年輕時生老大胃腸受涼，得了“月子病”，總感覺不舒服。從2005年開始，她買了松花粉來吃，感覺各方面都有改善，從此讓她對保健品有了好感。后來，松花粉買不到了，她又改吃松針?！澳莻€時候，都是去一個叫‘康×’的公司買。但這個公司有個缺點，老是讓員工推薦我們?nèi)ベI東西！”

再后來，從這家公司出來了很多員工，分別成立保健品公司。趙瑜成了各個公司爭搶的對象。“比如其中的××福，哎呀，太會宣傳了！他們老總親自來上課，說這種保健品是中央首長吃的。”趙瑜說，上課的當(dāng)場，就有老人拿出電話，說聯(lián)系了臺灣的親戚，對方要20套，花了好幾萬元。“宣傳到這樣，讓人信服，大家都跟著買了！”

“還有另一家叫‘××李’的公司，一對夫妻去參加，當(dāng)場就買了11套，一套6000元。還有一對夫妻買了14套，說有人吃了這種保健品，活到了140歲。人家買那么多，我至少也要買一套?。　壁w瑜說，她從來都沒想過，這些人會不會是騙子，或者是不是“托兒”。

女兒跟著去上課聽得都快“心動”了

趙寧說，她也跟媽媽去聽過一次課。那是媽媽推薦給她的，還說“是所有保健品中最好的，我認(rèn)識得太遲了！”那是一家叫“××一百”的保健品公司，賣的產(chǎn)品是孢子粉?！捌鋵嵕褪乾F(xiàn)場放一個錄像，里面有個人自稱是留美博士‘溫帥’，說只要吃我們的孢子粉，什么病都沒了。本來一盒要多少多少錢，我‘二娃子’再送你們兩盒，再送茅臺鎮(zhèn)的酒。有些老人要我送6瓶，我‘二娃子’是企業(yè)家，掙到錢了，要回饋老人家，所以只要3380元一盒?！甭牭竭@里，現(xiàn)場的許多老人都嘩的一下，歡呼起來。“聽得我都快心動了?！壁w寧說，雖然現(xiàn)場她努力勸說，媽媽還是買了一套，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又買了3萬多元。

“人家是美國回來的，分公司開到全國到處都有，四川有，上海有，江蘇有……你說我們會不會相信他？”趙瑜不覺得自己受騙?！澳阍趺粗浪麖拿绹貋淼模俊薄八约褐v的?。　?

錢花了，東西卻只拿回不到十分之一

早餐糊、干支顆粒、蛋白粉、多功能按摩鞋……在趙瑜的房間里，飄窗上，床頭柜旁邊，衣柜里，甚至地板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保健品。衣柜的頂部、客廳的角落，還有另一個小房間也都塞滿了。周康說，媽媽才搬來和他同住一個多月，就已經(jīng)這么多，“在她原來的家里，整個房間都是這些東西！”但是，這些只是她買保健品的十分之一不到，許多還是贈品。

“即使吃不完，也可以換成別的東西”

趙瑜說，好多東西都付了錢，但沒有拿回來?！拔揖图脑谒麄兡抢?，吃不完過期更浪費！”她說，這些保健品都是有用的，即使吃不完，也可以換成別的東西。

趙瑜說，她的同學(xué)也買了很多，吃了老半天吃不完。她只買了一點，后來都換成別的了?！皼]有什么大用啦，但也沒有什么壞處啦！”她說，附近的一對夫婦，買了很多保健品，不敢拿回家，只能其中一個先上樓，然后把保健品從窗戶吊上去。

“這邊買一盒來，那邊買一盒來，就多咯?！壁w瑜說，在“××李”買的保健品，她還沒拿回來吃，還寄在保健品公司那邊。

“什么時候買的？”趙寧很吃驚，在這之前，她沒有聽媽媽提起過。

“大概2015年還是2016年？”趙瑜說，“他們就是搞個宣傳活動，只能當(dāng)場買，過后就不能買了。每一家保健品公司都是這樣，活動當(dāng)天下午四點就要交錢，沒有交錢就算沒有買。”

一開始買了會退錢等到買多了就不退了

對于保健品公司的“套路”，老太太也不是完全看不明白。她說，保健品公司就是搞一個活動，讓大家去聽課，第一天做宣傳，送你很多東西，比如羊奶粉整罐都給你，蛋白粉100元一盒，到了第二天又把錢都退了，買多少退多少?！懊恳患冶＝∑饭径际沁@樣，一開會好幾天。很多老人都想著反正會退，就買了很多，沒想到后面就不退了?！壁w瑜說。

“那個‘按摩鞋’也是這樣。一雙6000元，我買了三套，我一套，我同學(xué)一套，我女兒的婆婆一套。結(jié)果就不退錢，不送我了?！壁w瑜說，她本來想第二天去“退錢”，結(jié)果遇到“三八”節(jié)要去學(xué)校開大會，沒去成?！暗思宜土宋液芏鄸|西，有小孩擦肚子疼的藥、離子機……送我的，我都拿回來了?！?

“媽媽，沒有‘三八’，還有‘三九’啊！是你心里不敢去退！”趙寧說，媽媽買完也會后悔，過了很久后，想退錢，只能小聲地“求”人家。結(jié)果，人家蹺著二郎腿，斜躺在椅子上，像大爺一樣說不能退?！拔沂怯H眼看到的，每次看到媽媽這樣子，我都難受得要死！”

買保健品扔進(jìn)百余萬 一月生活費“摳”到三四百元

對于“十多年花了上百萬元買保健品”的說法，趙瑜堅決不承認(rèn)。她說，她從1995年開始炒股，從15萬元的本金，最多時炒到100多萬元?？上Ч墒行星椴ㄕ郏疃嘁簿唾崅€三四十萬?！拔夷睦镉心敲炊噱X來買啊？”

周康反駁：“媽媽，你可能自己戶頭上有多少錢都不記得了。2014年10月，你的戶頭有50多萬元，到2015年有150多萬元。我查了一下2015年取出來的記錄，減去存進(jìn)去的，就有120多萬元。但你就是不承認(rèn)！”

“你說我上當(dāng)受騙，人家兩個夫妻都去買，買11套！還有一個做股票的朋友，她女兒的婆婆買了100萬，你說我買得多，別人買更多！”趙瑜說，“我一個89歲的老人，我買保健品，說實在的，這些錢也是我做股票賺來的，我買一些保健品也是有用！不要給我夸大！”趙瑜越說越生氣。

兒子說，這些錢是媽媽自己賺的沒錯，但是在買的時候，也可以跟家里人說一下，聽聽家里人的意見，幫忙查一查是不是正規(guī)的?！澳阒牢覀儸F(xiàn)在多苦嗎？一天就吃一個土豆、半截胡蘿卜和一個雞蛋，一家四口人，就這些菜，還不讓我們自己煮！”女兒說，媽媽對自己省到“極致”，穿磨破的毛衣，背破爛的包，一個月的生活費，三四百元就可以搞定。

每一次“要錢”都很難 經(jīng)常碰一鼻子灰

上周，趙寧四處討錢。先是去××福，想要回媽媽從2014年到2018年買保健品花的十多萬元，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又去“××中藥”公司，“減免”了媽媽的“債務(wù)”兩萬多元……幾乎每一次，她都要使出全身力氣。她說：“講道理，對方不會聽；稍微大聲，對方說你要打人。怕我們影響其他老人‘聽課’，對方不得已才退回一部分?！?

聊天時隨時錄視頻作為買保健品的記錄

“前天給你的四萬塊，是我去要回來的；再前一陣子，給你兩萬塊，也是要回來的；還有一個一萬八千多塊，是當(dāng)場拿回來的?！壁w寧說，這兩年，她和弟弟就“搶救”回了三四十萬元。

現(xiàn)在，她和弟弟成了“滅火隊長”，媽媽前腳買，他們后腳就去追討，但也只是杯水車薪?！八桓嬖V我們，每次都是聊天時偶爾提起來，才知道她又買了！”趙寧說，現(xiàn)在，她專門弄了個本子，記媽媽買過的保健品，已經(jīng)記了厚厚一疊。跟媽媽聊天的時候，她還會隨時拿手機錄視頻，“怕一過就忘記了?！?

趙寧說，去年3月，媽媽參加一個叫“老媽樂”的活動，說是交了7萬元，就能成為“翡翠會員”，在“老媽樂商場”購物，每天都有分紅?！拔疑暇W(wǎng)一查，都在說‘老媽樂’詐騙，我趕緊跑到那邊大吵大鬧，把7萬塊要回來了。”

當(dāng)天趙寧要出差，看媽媽心情很差，就把口袋里僅有的3000元現(xiàn)金全部給了她，沒想到，幾天之后就被騙走了。

在媽媽的手機里女兒的電話進(jìn)了“黑名單”

“這家公司叫做××中藥，叫我去開會，在郵通大樓24樓。他們叫我去檢查眼睛有沒有白內(nèi)障，查完醫(yī)生就開藥，我還沒有講清楚，就給我開藥，一直開開開，醫(yī)生一邊開藥，工作人員一邊拆包裝，一下子開了2.7萬元?！壁w瑜說，她沒有錢，只好交了女兒給她的3000元，還把之前在他們那買的8000元藥“轉(zhuǎn)換”了過來?！昂髞?，他們又到我炒股的營業(yè)廳來問我要錢，我也說沒有?！?

趙寧說，有一次，她從媽媽的手機里記了一個“大田小連”的電話，對方是賣海參的?！皨寢専醯臅r候，說‘海參怎么長得不好呢！’我才知道她買海參了?！壁w寧說，海參在國外賣得很便宜，她經(jīng)常出國買來送人，但是這個人賣給媽媽的，800克就要2980元。她打電話給“大田小連”討說法，沒想到對方說：“你整天說你媽媽吃我們的東西吃壞了，那你媽媽吃死掉了，是我們的責(zé)任你再來找我！”趙寧說，那時候，她氣得真的要吐血了?！斑€有賣保健品的，在我媽媽的手機里，把我的電話設(shè)置成了‘黑名單’。怎么有人這么猖狂？”

女婿就是醫(yī)院的專家 她卻覺得“啥都不懂”

趙寧說，媽媽特別獨立，不大愿意跟兒女們一起住。父親2011年過世后，她就一個人住了?！坝袝r候我們?nèi)フ宜也坏饺?，就知道她又去聽課了?！?

“叫她搬過來跟我們住，還是我求她來的。”周康說，現(xiàn)在媽媽經(jīng)常說要去聽炒股的課，“可是我們哪里知道，她是不是又要去聽賣保健品的課？”

周康說，他的一個朋友，父母也是深陷保健品營銷陷阱，花了幾十萬元。為此，朋友把老人的銀行卡、身份證全部收繳，每個月只留幾千元給他們當(dāng)生活費，結(jié)果父子關(guān)系弄得非常糟糕。趙寧補充說，她的一個同事也收繳了媽媽的銀行卡，結(jié)果她的媽媽要跟她斷絕關(guān)系。

“我老公就是醫(yī)生，別人還要掛專家號來讓他看病，結(jié)果在媽媽那里，第一句話就是：‘你懂什么！’”趙寧無奈地說。

現(xiàn)在，她也不知道怎么辦了。這兩年，公安局、市場監(jiān)督局、稅務(wù)局，她全都反映過了，但沒有人能幫她徹底解決這個問題。趙寧說，不單她的媽媽，周圍許多的老人，都在保健品這個“陷阱”里無法自拔。

“我老公跟我說，等老人的錢全部被騙光了，就消停了?？墒俏夷睦锬苎郾牨牽粗改感量嘁惠呑訑€下的養(yǎng)老錢，被這樣沒良心的人折騰光？”趙寧說。

兒女出招

請工商警方出面

岳父母才知上當(dāng)

保健品營銷陷阱多套路深，市民張先生的岳父岳母也遭遇了一回。

張先生說，前不久，有人送岳母東西，邀請她去蓮花路口附近的一家公司聽課。岳母去了以后，花了七八千元買了一堆保健品。買的東西沒見著，送的小禮品倒是拎回來一堆。家人看見了，都說她被騙了。張先生還專門搜出晚報上的報道，結(jié)果老人家看完堅決不信，說：這個不一樣！

張先生說，剛開始，岳父也跟著一起批評岳母，還打包票說：“沒事，我明天去把錢要回來！”

第二天，老兩口果然去了。小年輕們以為錢真的要回來了，結(jié)果等老人家回來一問，原來岳父不但沒把錢要回來，還自掏腰包又買了兩萬多元的東西。張先生知道，老兩口都被“洗腦”了。得知他們第三天還要去聽課，他趕緊使出“撒手锏”——打電話向相關(guān)部門舉報，結(jié)果工商、派出所的工作人員到現(xiàn)場一查，老兩口回來“松口”了：“原來你是對的，他們真的是騙子！”

記者手記

保健品市場

應(yīng)加強監(jiān)管

“老人們都不覺得是被騙，都還樂此不疲。”采訪過程中，趙寧時常嘆氣，很是無助。她說，曾經(jīng)有一次，她對媽媽提起買保健品的事，結(jié)果被媽媽趕出了門?！斑@個事情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來處理，老人家太可憐了！”

因為老人的身體還算健康，他們也不敢說保健品就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老人已經(jīng)一把年紀(jì)，他們都舍不得控制老人的金錢自由和行動自由。周康說，有時候，老人也會后悔花了那么多錢，也會感到焦慮，但得知自己被騙后，往往氣不知道往哪里撒，就會吼家人。

“不是啦！你聽我講！”在采訪過程中，常常聽到趙瑜拉高聲調(diào)，打斷子女的“控訴”。她一直覺得，自己買保健品的事，并沒有兒女們想的那么嚴(yán)重。她說：“你們說那么多，那為什么這么多保健品公司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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