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失能老人面臨問題和解決之道

中國是世界上失能老年人口最多的國家，目前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失能老年人口超過1000萬的國家。2007年底，全國城鄉(xiāng)失能老年人口為1350萬，幾乎相當于3個挪威的總人口。如果加上生活半自理老年人，大約3500萬人，幾乎相當于5個瑞士的總人口，已經凸顯成為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據(jù)預測，到2020年，中國失能老年人口將達到2185萬人，比2007年增長61%;2051年人口老齡化高峰將達到3850萬人，是2006年失能老年總人口的約3倍，比2005年加拿大全國的總人口還多出600萬人，相當于2005年荷蘭總人口的2.34倍。未來的挑戰(zhàn)已成定局。

失能老年人牽動千家萬戶

一人臥床全家忙。一旦家里有個生活不能自理或者失能的老父(母)，不僅子女的工作、學習會受到深刻影響，而且整個大家庭的生活方式、生活節(jié)奏都會徹底改變，主要照料者可能會心力交瘁，甚至積勞成疾。如果只是一個家庭遇到這種情況，這充其量只是個人煩惱，或者家庭煩惱。但這種家庭如果多了，這無疑就是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了。2007年底，中國大陸1350萬迫切需要長期照料的失能老年人的影響面涉及約5000萬戶家庭、近1億親屬。目前的老年人大多有多個子女，等到獨生子女一代進入晚年，失能老年人的長期照料問題將更為嚴峻。

失能老年人是指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必須依賴他人照料的老年人。長期照料(Long-term Care, LTC)是舶來品，一般是指為失能人群提供生活照料、康復護理、精神慰藉、社會交往和臨終關懷等綜合性服務。在發(fā)達國家，長期照料服務體系是其公共服務的重要制度安排。

無疾而終是人類的亙古夢想。晚年失能乃老年人之大不幸，青山不在，獨立喪失、依賴他人，尊嚴受損。老年人失能也是家庭之大不幸，影響深刻，首先是家庭人力資本的消耗。由于照料失能老年人，子女們特別是家庭中的婦女很難選擇就業(yè)，不僅家庭收入的來源會減少，子女們也失去發(fā)展的機會，人力資本或者生產力被束縛在對失能老年人的照料服務上。其次是消費家庭的財力。家庭必須支付失能老年人所發(fā)生的一切費用。根據(jù)美國的經驗，長期照料會消耗整個家庭的財力資源，甚至會導致家庭財力危機。目前，中國城鄉(xiāng)老年人因病致貧的現(xiàn)象早已出現(xiàn)，而且有進一步增多的趨勢。實際上，這些因病致貧中，失能是其中的重要形式。許多老年人家庭的貧困表面上是因病致貧，而實質上是因失能致貧。可以預計，隨著人口老齡化特別是高齡化的快速發(fā)展，繼“因教致貧”、“因病致貧”之后，“因失能致貧”將是新的貧困化的形式。最后是家庭成員的身心健康。照料失能老年人是高強度勞動，會消耗家庭成員的絕大部分體力和精力，同時會給家庭成員造成心理疾病，子女不堪重負。

農村是失能老年人的重災區(qū)

相對于城鎮(zhèn)來說，中國農村的失能老年人問題更加突出。2007年底，中國農村失能老年人840萬，比城鎮(zhèn)690萬多150萬。農村不僅沒有養(yǎng)老、醫(yī)療保險制度，面向失能老年人的社會服務還是空白，只能依靠家庭和子女。家庭養(yǎng)老是中國農村傳統(tǒng)的養(yǎng)老模式，養(yǎng)兒防老說穿了，最根本的就是在自己失能之后有人能夠照料。但是，大量勞動力外出，農村養(yǎng)老人力資源流失，農村家庭養(yǎng)老功能嚴重弱化。對于中西部貧困家庭來說，失能老年人幾乎就是“風燭殘年的等死隊”。

失能老年人是對社會良知的深刻考驗

失能是老年人個人晚年生活的自然現(xiàn)象，得不到照料則是老年人及其家庭的悲劇，而龐大失能老年人得不到照料則是社會的災難。在老齡社會條件下，如何對待失能老年人，這是標志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尺度。近幾年見諸報端的老年人死在家里幾個月無人知曉的丑惡現(xiàn)象，絕大多數(shù)都是失能老年人。中國是擁有敬老、愛老、助老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國家，儒家文化教化了兩千多年。在經濟全球化、市場化的影響下，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受到現(xiàn)代西方文化的深刻沖擊。人們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現(xiàn)代文化的沖突中，大多選擇了強調青少年、淡漠老年人的價值觀，從而加深了不平等的年齡文化價值觀念，甚至形成嚴重的文化心理扭曲、倫理道德失衡現(xiàn)象。在這種背景下，隨著失能老年人這一最弱勢群體的大量增多，他們的長期照料問題日益凸顯，我們的社會應當如何應對?這將是對我們這個社會的良知的深刻考驗，也是對千家萬戶道德倫理的深刻考驗，同時也是對堅持以人為本、重視民生的各級政府的深刻考驗。

中國的長期照料服務嚴重缺失

中國是未富先老的國家，人口老齡化超前于現(xiàn)代化，失能老年人口的迅速增長始料不及，相應的服務跟不上就是自然的事情。首先是機構服務床位嚴重不足。2007年，中國1350萬失能老年人所需要的機構服務床位按最保守口徑計算約為565萬張，但實際供給只有不到173萬張，供給缺口為392萬張，供需矛盾十分尖銳。須知，目前的這173萬張服務床位是共和國自成立以來近60年的努力，而且其中大多數(shù)還不能提供規(guī)范的長期照料服務。因此，供給缺口遠比理論上要大得多。其次是沒有長期照料服務費用。發(fā)達國家除了養(yǎng)老、醫(yī)療服務保險之外，還有一項長期照料保險(包括商業(yè)保險或社會保險)，以解決長期照料服務費用問題。中國養(yǎng)老、醫(yī)療保險制度還不完善，農村尚不在其列。即便就城市來看，失能老年人只有退休金、大病的醫(yī)療費用報銷制度，長期照料服務費用的制度安排幾乎是空白，農村則幾乎是三項空白。三是現(xiàn)有社區(qū)服務沒有提供長期照料服務的功能，失能老年人大多完全依靠家庭，子女不堪重負。四是市場上的民辦為老服務機構，但大多數(shù)老年人承受不了，每個月600元即每年7200元的長期照料服務價格，這不是普通老年人能夠承受的?？傮w來說，目前，中國的長期照料服務發(fā)展尚處于起步階段，存在許多空白。全社會防范老年期失能的風險意識淡薄，長期照料服務設施和服務機構發(fā)展嚴重滯后，長期照料服務費用缺乏制度性保障，長期照料服務體系建設還沒有擺上政府工作的重要議事日程。在人口老齡化特別是高齡化快速發(fā)展的背景下，中國失能老年人的長期照料服務壓力更加突出。因此，如何在不斷完善養(yǎng)老、醫(yī)療保險制度的同時，加快建立符合中國國情的城鎮(zhèn)長期照料服務體系的步伐，為失能老年人提供生活照料、康復護理、精神慰藉、社會交往和臨終關懷等服務，就成為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刻不容緩的重要課題。

發(fā)達國家的經驗是什么

發(fā)達國家都已經進入了老齡社會,失能老年人的長期照料服務問題十分嚴峻。經過20多年的努力，發(fā)達國家普遍認識到，應當把沒有治療價值、針對因慢性病等退行性疾病的失能老年人提供服務的長期照料服務體系從針對治療疾病的醫(yī)療保險體系中分離出來，否則，沒有治療價值的失能老年人住院治療，將會對醫(yī)療保險體系形成威脅。實際上，德國、日本之所以建立長期照料社會保險制度，根本原因就在于，之前沒有把兩者分離開來，結果造成醫(yī)療保險體系嚴重赤字,幾乎發(fā)展到崩潰的邊緣。因此，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發(fā)達國家的經驗是建立獨立于醫(yī)療保險體系的長期照料服務體系，包括：一是適度發(fā)展為老社會服務機構，這是長期照料服務體系的載體;二是建立長期照料保險制度，例如德國和日本運用社會保險模式建立了長期照料服務社會保險，美國運用商業(yè)保險模式建立了長期照料商業(yè)保險，同時，政府承擔的失能老年人的部分長期照料服務費用。這是從制度上解決失能老年人的長期照料服務費用問題;三是健全長期照料服務標準和服務規(guī)范;四是建立相應的管理和監(jiān)督機構?？傮w看，發(fā)達國家特別是德國、日本和美國已經初步建立起以長期照料保險為核心、服務機構為主體、服務標準和規(guī)范為準繩、輔之以家庭成員、社會工作者和志愿者積極參與的長期照料服務體系，并逐漸成為人類個體生命周期中的最后一道安全網(wǎng)，也成為整個社會保障體系的最后一道防線。

從人類個體生命周期來看，經過幾千年的努力，人類已經建立了一系列的制度安排，以便應對人類個體生命周期不同階段的生命事件。例如產前服務制度、嬰幼兒服務制度、教育制度、就業(yè)制度、養(yǎng)老保險制度、醫(yī)療保險制度等，但在高齡階段即個體生命的終端，失能憂患具有普遍性，臨終則是人類個體的必經階段，如果沒有長期照料服務體系，這一階段將是一個空白，意味著人類對生命周期終端沒有制度安排。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長期照料服務體系是人類個體生命周期中的最后一道安全網(wǎng)，并和養(yǎng)老保險制度、醫(yī)療保險制度共同成為個體生命周期中老年階段的三項基本制度安排，或三張安全網(wǎng)。至此，人類應對各個生命階段生命事件的制度安排就相對比較完善。

構建長期照料服務體系是根本出路

中國已經處于老齡社會，同時，又是世界上失能老年人口最多的國家。如何解決這一問題?近幾年來，國內學界和有關部門提出，應當大力發(fā)展居家養(yǎng)老服務，讓老年人盡可能長時間地居住在家，頤養(yǎng)天年。但是，對于失能老年人來說，居家養(yǎng)老幾乎沒有可行性：一是失能老年人需要24小時服務，家庭成員做不到，未來“421”家庭結構下更不可能;二是雇傭家政服務人員(保姆)缺乏專業(yè)性，失能老年人得不到應有的規(guī)范服務，而且成本比入住機構價格高，目前保姆的價格普遍高于為老社會服務機構的入住價格;三是家庭不具備長期照料的設施、設備和條件要求;四是居家養(yǎng)老服務規(guī)模不經濟。可見，居家養(yǎng)老只適合于健康老年人，而不符合失能老年人的需要。那么，如何從制度解決這一問題，根本出路就是建立符合我國國情的長期照料服務體系。主要包括：建立相應的管理和監(jiān)督機構，負責統(tǒng)籌規(guī)劃和指導長期照料服務事業(yè)的發(fā)展;盡快開展政府扶持下的長期照料商業(yè)保險;探索建立長期照料社會保險;鼓勵社會力量大力興辦為老社會服務機構，為失能老年人提供專業(yè)化、規(guī)范化的長期照料服務服務。這樣，不僅可以保障失能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和生命尊嚴，而且，可以解放生產力，廣泛吸納就業(yè)，緩解就業(yè)壓力，是有利于老年人、有利于子女和家庭、有利于社會的正確選擇。

長期照料服務體系是惠及每一個社會成員的重大民生工程

表面上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老年人，另一種是非老年人;但仔細考量，世界上其實只有一種人，那就是老年人，除非他或她不幸活不到老年。長期照料服務體系的主要功能是為失能老年人提供服務。但從人類個體生命周期的角度說，長期照料服務體系是為了應對每一個生命個體在老年階段可能發(fā)生的失能風險而構筑的安全網(wǎng)。因此，長期照料服務體系是可以解除每一個人后顧之憂的最后一道安全網(wǎng)。換言之，長期照料服務體系不僅僅是老年人的事情，而是涉及每一個社會成員的重大民生工程。

失能憂患是人類個體共同的憂患，“善終”是人類普遍的價值觀念和共同理想，是人類普遍長壽以后的新生需要。長期照料服務體系不僅僅是提供服務，而是涉及到生命價值和尊嚴等人類社會生活深層次需要的重要社會現(xiàn)象。在老齡社會條件下，正像聯(lián)合國所要求的那樣，各個國家和政府應當按照老齡社會的要求，從國家戰(zhàn)略的高度調整公共服務，強化社會管理、發(fā)展資本經濟、健全民主政治、弘揚善終文化，構筑健全的長期照料服務體系，實現(xiàn)人人晚年有尊嚴的目標。歷史將表明，它的成熟將是人類進入老齡社會條件下達到新的文明高度和取得新的進步的重要標志，它的建立將使所有人類生命個體的晚年生活在養(yǎng)老保險體系、醫(yī)療保險體系這兩張安全網(wǎng)的基礎上構筑起新的安全網(wǎng)，并將和養(yǎng)老保險體系、醫(yī)療保險體系一起共同構成從根本上應對老齡社會挑戰(zhàn)的三項基本制度安排。

長期照料服務既是重大的“民生”問題，也是重大的“民死”問題

進入老齡社會以后，人類應當如何從文化上應對?余壽不斷延長以后，漫長的晚年生活應當如何度過?面臨失能風險人類應當如何面對?人類自從誕生以來忙于解答如何“生”這個問題，對于死，我們還沒有豐富的文化。換句話說，我們更多關注如何生，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學會如何“死”。也許，宗教是從文化上面對死亡的一個重要選擇。但對于世俗的眾生來說，更現(xiàn)實的途徑就是構筑最后一道安全網(wǎng)。從某種意義上說，民生是當代政治發(fā)展中的一個重要課題，但從哲學意義上說，生與死是統(tǒng)一的，不可分割。換句話說，民生和民死是一對矛盾，在處理民生問題的同時不能忘記民死問題。應當說，失能和長期照料問題是民死的重要內容。因此，如何構建長期照料這張安全網(wǎng)?人類應當從文化價值觀念上樹立正確的民死觀，并有所作為。在推行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的時候，我們非常重視“優(yōu)生”的問題。現(xiàn)在，在人口老齡化日益嚴峻的情況下，“優(yōu)死”問題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也許，這正是通向構建適合老齡社會要求的文化的一個重要入口。

實施積極老化的基本國策

“預防勝于治療”。構建長期照料服務體系是解決失能老年人問題的出路，但這是被動的政策理念。隨著老年人口規(guī)模特別是失能老年人口規(guī)模的迅速增長，必將給任何國家或地區(qū)的醫(yī)療和照料服務資源帶來巨大的壓力。對此，2002年，在第二次世界老齡大會上，聯(lián)合國把“積極老化”(active aging)確定為應對人口老齡化挑戰(zhàn)的國際戰(zhàn)略。中國目前還屬于低收入國家，應對老年人口規(guī)模特別是失能老年人口規(guī)模迅速增長的各種能力還很不夠，如何應對，中國必須算大賬，應當考慮低成本。在低成本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選擇上，最有效的途徑就是全民改變不良生活方式，走積極老齡化的道路，把疾病、失能等耗費醫(yī)療和照料服務資源的壓力降低到最低點。同時，還可以大幅提高全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對于經濟社會發(fā)展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因此，在全面推動建立長期照料服務體系的同時，實施積極老化的基本國策，這是在現(xiàn)代高風險社會條件下全民應對失能風險的根本。從全局來說，除了大力發(fā)展經濟外，把積極老化作為一項基本國策，這也是中國這個低收入國家低成本應對人口老齡化挑戰(zhàn)的基本戰(zhàn)略。

積極老化(active aging)是國際衛(wèi)生組織提出的應對人口老齡化的戰(zhàn)略，是指在人的一生中都要預防疾病和促進健康，實現(xiàn)讓盡可能多的人盡可能長時間地盡可能好的生活質量的目標。

關愛失能老人

從2030年開始，中國將進入人口老齡化各種矛盾的全面爆發(fā)期，失能老年人的迅速增長是其中最難解決的一個問題。如何在2030年以前，在健全和完善養(yǎng)老、醫(yī)療保險制度的同時，初步建立起長期照料服務體系，這是應對人口老齡化挑戰(zhàn)的重要戰(zhàn)略舉措。屈指算來，中國的準備期只有不到22年，時間十分緊迫，需要引起社會各方面的高度關注。

根據(jù)預測和測算，2051年是中國人口老齡化高峰的時候，所需要的長期照料服務床位大約是3850萬張，如果全部床位一字排開相當于繞赤道19圈還多，而目前我們的服務床位供給只有157萬張。這樣巨量的服務床位缺口換算成資金，大約為6000億元，相當于2006年全年社會福利彩票收益金174億元的約35倍，資金缺口十分巨大。如果加上制度建設成本，例如長期照料服務商業(yè)保險和社會保險的制度建設，壓力將更加突出。中國沒有別的選擇，面對人口老齡化過程中失能老年人口這個洪峰的嚴峻挑戰(zhàn)，中國只能從當下著手，急起直追，加快養(yǎng)老、醫(yī)療和長期照料三個社會安全網(wǎng)的建設，方可為平穩(wěn)應對重度人口老齡化平臺期奠定堅實的基礎。

責任編輯:佰佰安全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