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四川蘆山地震帶走了震中龍門鄉(xiāng)八旬老人陳得榮的老伴李啟瓊?！澳阆茸撸腋鴣怼笔钦鹬惺軅乃谵D(zhuǎn)院前對妻子說的最后一句話。過去兩年，陳得榮獨守誓言，陪伴他的是屋外不遠(yuǎn)處亡妻的墳?zāi)埂?

“住了45天院，回來只看到老太婆的墳了?！标惖脴s說。老屋二樓在震中倒了，底層也成了“站著的廢墟”，后來出于安全考慮被推平。兩年過去，廢墟仍在。磚瓦塊上生出青苔。

目前，老人獨居在老屋原址上搭建的一處簡易棚里。兩個房間，一間廚房，另一間中間拉了一塊布，勉強(qiáng)分作客廳和臥室。沒有窗戶，只有一盞白熾燈，昏暗中隱約看見臥室里當(dāng)年的雙人床換作一張木板拼成的單人床。

好在老人身體看上去還不錯，說話聲音洪亮。之前，成都一家部隊醫(yī)院為他做了接骨手術(shù)，腳傷沒有留下什么后患。82歲的人走路背還比較直，步速也快。

“畢竟當(dāng)過兵嘛?！彼f，“軍隊的醫(yī)院還是很照顧我，骨頭接得好，沒收醫(yī)療費，出院還給了我們500塊錢當(dāng)路費。”

老伴的墳按當(dāng)年老爺子的交代安置在舊宅背后山坡的自留地上。出院回家后，鄰里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陳得榮在這里轉(zhuǎn)，拔一把草，整一下土。

去年老奶奶周年祭，為彌補(bǔ)當(dāng)年匆匆下葬的遺憾，家人買了水泥修葺了墳冢。如今，墳頭上一塊青磚還壓著不久前清明祭奠時一串已經(jīng)褪色的紅色紙錢。

“當(dāng)時條件差，時間又趕，買了棺材就把她埋了，都沒有好好弄?！崩蠣斪诱f完沉默了一會兒。

墓地一旁新竹翠綠，另一旁種的蘿卜秧開出的淺粉色小花在風(fēng)中輕輕擺動。站在墳前，能清楚看見20米開外的老宅和現(xiàn)在臨時棚屋。

過了春分，墳前不斷冒出新筍，這很讓老爺子煩惱。他反復(fù)叮囑兒子把筍子拔了?！拔覀冝r(nóng)村的說法，屋要暗，墳要明。筍子長成竹子，就擋到墳了。”他說。

對啊，她就看不到家了。

人走了，總要留個念想。兩位老人原本沒什么老照片。震后尋回的只有老奶奶的一張證件照。那也是她最后的遺像。

“地震前一年，女老子(當(dāng)?shù)貙ν馊苏f話時稱呼母親的方言)身體不好，有次進(jìn)城去醫(yī)院，她自己說要照張相片。我們都曉得那是她在給自己準(zhǔn)備后事。”大兒子陳樹林說。

這張鑲了框的遺照如今被老爺子“關(guān)”在箱子里，幺孫女陳建敏說很少見爺爺拿出來看。

“這兩年時間過得快，是政府幫了我們很多，日子苦就會覺得過得慢?！标惖脴s說軍人爽快，有什么說什么?！拔乙膊粫?jīng)常想她，倒是夢到過幾回?！?

當(dāng)?shù)胤窖浴巴恕币鉃樗寄钅橙??！八懒说氖峭鋈恕]死的只能望人。望著望著，人都走遠(yuǎn)了，還看照片干啥子嘛。反正我有天也要死。”陳得榮說說。

去年，當(dāng)?shù)卣o70歲以上的老人免費照相，陳得榮也去照了一張半身照。他穿著海軍藍(lán)的中山裝，頭戴同色的帽子。目光炯炯，神情嚴(yán)肅，背景是PS上的綿綿青山，很有家鄉(xiāng)的模樣。

這張照片如今被端端地掛在客廳入戶正對的墻上。下邊就是“關(guān)著”老奶奶遺照的箱子。

在那間昏暗的屋里。老人講了一個故事。

1951年，一個17歲的少年娶了比他小半歲的表妹。姑娘年輕時“好看，皮膚白又聰明”，“比現(xiàn)在幺女(最小的孫女)還漂亮”。但新婚三天不到兩人就吵了一架，氣急敗壞的他把燒水用的茶壺扔向妻子，砸到她的肩頭。之后跑出門，直接跟同鄉(xiāng)去參了軍。

此后，妻子在鄉(xiāng)人的幫助下，翻山越嶺在幾百里外的康定找到他，他已要隨隊去抗美援朝。

1955年，歷經(jīng)戰(zhàn)火的少年已成為青年，他退伍還鄉(xiāng)與妻子團(tuán)聚。一家兩口人變成六口人的時光中，青年努力養(yǎng)家，先種地，后來出門跨縣販賣竹子做成“曬件(晾曬糧食的物品)”掙錢。他讓家里成為村里第一戶蓋了水泥樓的人家;而妻子在家看小人(方言孩子)、種地、照顧長輩，打理大事小事。

妻子“沒財心”，“少私心”。年輕時是村里的婦聯(lián)主任，組織村民上繳黃金歸國庫時，收了七根金條，全部交政府。

妻子能干熱心，政府交給她的事放心，“還是立下很多功勞”;村里人也愛找她辦事，經(jīng)?！肮荛e事”。

妻子會持家。丈夫外面掙回來的她“攏得住，不亂花”。

妻子包容。丈夫嗓門大，她謙讓;丈夫發(fā)脾氣，她一旁沉默不語，“根本吵不起來”。

“結(jié)婚60多年，就吵過那一次?！标惖脴s說。妻子后來得了風(fēng)濕，腿腳不便，他照顧了30多年。平凡夫妻，日子是一頓頓飯過出來的。

“地震那天早晨，我先給她煮了早飯。她吃了12個抄手。我沒吃。后來她送到醫(yī)院，到她走之前，她只喝過一口水。”陳得榮記得清清楚楚。他怎么會忘?

佰佰安全：孤寡老人需要全社會共同的關(guān)注，改善他們的晚年生活，讓他們老有樂，老有所依。